蕴藉有味 浑穆厚重
2014-06-04 16:20:33 李祖仁来源: 今日永安网  责任编辑: 永安新闻网李祖仁  

  

 

雨夜,无客来访,沐手拜阅弘一法师书法作品集,甚是欢喜。弘一法师的作品无论是条幅还是横披,无论是字数多少,有无题跋,其布局总是那么妥切,大小相宜,虚实互济。

叶圣陶先生对弘一法师书法之妙谛,所作的“蕴藉有味”与“全面调和”两点概括,最为切要精当。圣陶先生说弘一的书法就全幅看,许多字是互相亲和的,好比一堂谦恭温良的君子人,和颜悦色在那里从容论道。就一个字看,疏处不嫌其疏,密处不嫌其密,只觉得每一画都落在最适当的位置,移动一丝一毫不得。再就一笔一画看,无不教人起充实之感,立体之感。有时有点像小孩子所写的那么天真,但一边是原始的,一边是纯熟的,这分别又显然可见。总括以上这些,就是所谓蕴藉。毫不矜才使气,意境储蓄在笔墨之外,所以越看越有味。(《弘一法师的书法》)

弘一法师在出家之前就对书法有很浓厚的兴趣,其早年进入书法领域,是沿着篆——隶——楷——行——草的路子走过来的。从其学习临摹时具体情景和往后书艺风格的演变上来看其书学之源,更多的来自汉魏六朝隶书和楷书的碑碣墨迹。其楷书以北碑为主,尤受《张猛龙碑》之影响最为深远。弘一法师出家前和出家初期的书法作品,大都收在《李息翁临古法书》一帙中。这一时期的作品由碑版脱胎而来,结构紧凑,体势较矮,肉较多,苍劲浑朴,又不失灵动之气,浓重的古趣中透露出求索的锋芒。弘一法师中期书法,以写经书和联语为主,如:《佛说八种长养功德经》、〈〈佛说阿弥陀佛经〉〉、〈〈华严集联三百〉〉等等。〈〈华严集联三百〉〉结构显得放松随意,然淡而丰腴,松而不散,瘦而不枯,圆转处不求势,横竖止笔处不见力点,其冲淡萧然之气溢于笔墨之外。马一浮先生在〈〈华严集联三百手稿跋〉〉中说,“大师书法,得力于〈〈张猛龙碑〉〉。晚岁离尘,刊落锋颖,乃一味恬静,在书家当为逸品。”弘一法师自己称他出家后的书法“意在晋唐,无复六朝习气”,是说以往习染的村野外放的六朝习气没有了,结体变得端严平正了,而来自六朝的平和冲淡宁静高远的出世情绪,则可表现得更充分了。

弘一法师50岁以后的作品更加藏锋敛神,骨肉由饱满变为瘦硬,运笔由温婉变为挺秀,结体由方正紧凑变为修长疏松,气韵由沉雄变为清拔。弘一法师强调书法如佛法,“非思量分别之所能解”,而书法又是人格修养的表现。大师说自己晚期之字所示者:“平淡、恬静、冲逸之致也。”我们从他晚年书写的横披“无上清凉”以及〈〈护生画集〉〉题词等代表作中即可看到作品指向精神的、人格的诸多元素。

弘一法师曾说:“为写对而写对,对字常难写好,有兴时而写对,那作者的精神、艺术品格,自会流露在字里行间。”“开示众生见正道,犹如净眼观明珠”这幅对联书作含纳了弘一法师自出家以来最为完整、丰富的信息。此联正如法师其人,清瘦无脂,已经修炼到笔迹中流露不出激情来。其洗净铅华不事修饰,不求意态趣味,拙朴自然,镇定从容,一如弘一法师长身直立之形貌和潇洒谦和之风神。

   弘一法师晚年藏锋敛神,妙迹难寻,而又处处真气流行,圣情馨逸的书法,正是由其高度的人格和佛学修为所圆满成功的,心澄气清、宁静致远,那种境界的自然流露。弘一法师书法有一显著特点,就是敛约。然而,大师之绝笔“悲欣交集”却充满新意。细细阅读这四字,使人有百感倍生之心境。弘一法师用劲瘦苍凉的结体和默默自居的点划写出“悲”字,让人感到凄怆哀怨。而“欣”字的结体却豁然开朗,弘一法师以线条的流畅、行书结体的活跃使这一个“欣”字溢出和悦之情态。“交集”二字以枯笔书之产生飞白,使书写内容的意境与书法本体形式的意境有机地结合并被表现出来。弘一法师之悲乃悲天悯人也,此情怀一是悲时运之艰,众生现实之苦,二是知己身虽已得解脱而众生仍居五浊恶世,迷途忘返,今化缘已毕,既悲众生之苦,亦悲不能施以援手救度之。弘一法师之欣乃欣慰此生修证圆满。

读到弘一的印谱,甚是欣喜,其印作呈古朴苍劲、浑穆厚重之风格。从印谱的序中可看出法师对篆刻史的研究极为深入。在弘一法师看来,镌刻为写字的升华。他认为篆刻家应该首先是书法家。刀法以书法为基础,同样以神韵风采为上。他说:“盖规秦抚汉,取益临池,气采为尚,形质次之。”       

法师治印,始於十二三龄,系观摩父之管账徐耀廷奏刀自赏,受其影响;十七岁乃得转师唐静岩,弱冠已卓然可观。其早年所作“平沙落雁”等“潇湘八景”印,遍拟明清印格,俱得其情致;“文涛长寿”、“李息”两钮,直逼汉铸,雄浑苍厚。为倡导篆刻,弘一法师曾在浙一师范与人发起成立了“乐石社”,被举为社长,风靡校园。吴昌硕特以赏识,乃加入西泠印社为社员,广交高手,研索益勤。

弘一的篆刻艺术富于独创性,就用工具而言,他创造了一种刀尾尖而平齐的椎刀,1938年他在给友人的信中说:“刀尾扁尖而平齐若椎状者,为朽人自意所创。椎形之刀仅能刻白文,如以铁笔写字也。扁尖形之刀可刻朱文,终不免雕琢之痕,不若以椎形刀刻白文能得自然之天趣也。此为朽人之创论......”法师自创的刀具刻成的线条则能得“自然之天趣”,清越流畅,丰神跌宕。弘一法师的篆刻风格是以汉铸印为根底的,隽永、浑穆是他的审美偏好,而汉铸印正好具此特征。法师的印式受吴昌硕的影响较深,其兼工带写的印风既没有凿印奇肆强悍的冲击力,也没有满白文那样匀净的视觉效果,正处于两者的中间地带。但他以相对工稳的章法格局来包容笔意化的丰富变化,又以这种变化来打破这种格局易产生的单调感与重复感。

     弘一法师入佛后,很少动刀镌石。其所用的“弘一”、“无畏”、“胜音”、“无得”、“吉月”、“大方广”等印章大多由其俗侄李晋章和在俗弟子所刻。但法师以篆刻为善巧方便,“弘传佛法利益众生”。1922年春天在温州庆福寺法师刻了“大慈”、“胜月”、“大心凡夫”、“弘裔”和“僧胤”等五方印章。法师书信中记载:“大慈”、“大心凡夫”、“弘裔”等印,皆白文,綫条甚瘦,而柔韧恢恢,一若其书,当即以自创之刀所刻者。

正是在传统金石的浸泡中,自身又有书法的深厚功底,弘一法师的篆刻艺术才有创造性发展的基础。法师晚年曾致友人书云:『朽人所写之字,应作一张图案观之则可矣。不惟写字,刻印亦然。仁者若能於图案研究明了,所刻之印必大有进步。因印文之章法布置,能十分合宜也。法师印作布局强调虚实变化,笔画强调疏密变化,刀法注意顿挫和收笔变化,方寸之间气象万千。

弘一法师治印以佛教内容为多,出家后所治印章约有几十方,与出家前相比,数量是很少的。落发前夕,弘一法师将生平用印移储西泠印社,凿壁藏之,叶铭为题『印藏』两字,并记其事於壁端。法师篆刻集除《李庐印谱》外,尚有《乐石集》、《醺纨阁印谱》。沈禹钟《印人杂咏》有诗咏之云:“飘然出世一僧枯,留予朋曹印与书。脱尽人间烟火气,不嫌文字相难除。”

读法师的印作,仿佛看到他一把刻刀就着一方印石,生命的韵律便融入这方寸之间。法师教人以空疏之心去解悟人生,也就把一些东西看淡了。(李祖仁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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