根艺
2023-04-19 11:24:28 黄奕丽来源: 三明日报  责任编辑:   

能以一种不同的生命活着,是缘!能将死去的生命以其他姿态再现,是慈悲,是技艺……

邂逅一截枯木,只是看一眼,就对上了眼。“就一截烂树头,别人从山里背回来,暂时放我这,估计忘了,已经放很久了,柴刀难劈,烧火还觉得费劲……”友人相赠,帮忙用报纸包了,亲自抬着,送我至巷口搭车。

“一根烂木头还背家里来……”家人也不懂。争辩与解释没有任何意义。我就是喜欢它如云锦的纹理,它虬杂扭曲,它命途多舛,然而,它依旧向上生长着,它的生命,不论是活着,还是死了,都值得我去敬畏。

与它凝视,我在想,它在作为有生命的树时,究竟遭遇了什么?我仿若看见,在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里,周围树木高大,根系发达,而瘦弱的它被挤在逼仄的角落里,为抵御一轮轮的虫害,分泌汁液抗体,日复一日堆积成一圈圈、一坨坨的树瘤,因缺乏阳光雨露,它在立锥之地骨瘦嶙峋,挣扎着向上生长……

在它死去后,任风剥雨蚀与菌虫啃噬尽皮肉,它朽空内腹,最后只剩树筋,裸露于野。这种窥见,是对灵魂深处的撞击与叩响,表面上好像是在倾听一个与己完全无关的命运类叙述,不知不觉中却将自己置身于共同命运漩涡中,一同感受,一同动容。树瘤可以作证,它在困厄中抗争;虬杂扭曲的树干可以作证,它在不屈中奋进;精致的纹理可以作证,它在平凡中高贵!我不知道它作为一棵树时的名字,更无法测算它生的年龄,死了多久。但我知道,它真真切切地活过,这就够了。它的往后余生有我……

小小蜗居,确实不好找到它的安放之所。加之它筋骨质地粗糙,如无数细小的木刺,在毛刷与钢丝球细细的擦洗下,沟缝里的尘土污垢与细密苔藓依旧醒目。无奈只能将它晴日放于露天,雨日油布遮体,又找来凿子锉子修理一番,毕竟外行如我,怎生安排不妥……

后来,我遇见阿庆,他是从事根雕技艺的艺人,主营茶盘与根雕的制作、销售。他表示能给我提供建议和必要帮助。于是,我拜访了阿庆的工作室。那是位于明溪紫云坪上的农家小院,独立于村子的风水林后。环境清幽,花树下品茶,看着阿庆打磨作品,我们闲聊家常,气氛融洽得宛如老友。

轰轰作响的高压水枪极具震撼感,水柱呈束状,急速喷射在树根的每一个沟缝上,泛起水雾,枯朽与泥沙俱下,仿若被巨大的手撕扯下来。10分钟后,树根摆在阳光下自然晾晒。

阳光特别给力,不到2小时晾干的树根被摆上工作台,阿庆用吹气枪吹去缝隙里的水渍。换上细砂纸,薄薄地磨去表层粗糙的木质。再用吹气枪吹去打磨下来的粉尘。为了让木质肌理更加细腻,再入水磨。“现在树根外皮已经不扎手了,要不你来试试……”阿庆有心让我体验一回。我拿着细砂纸,就着流水擦遍树根上的每一个缝隙及孔洞,流水里光影漾动,树根里细密的云纹、游丝纹、毛发纹、团花纹显山露水。再次晾晒后,打上一层薄薄的腊,细腻的纹理焕着光,摸上去有丝绸一般的手感。阿庆说:“做根艺,就和上美容院的感觉一样。我们现在就给树根做全身按摩了。”我们用小号毛刷将树根里里外外均匀涂抹,刷完第三遍后,徒手按摩,随着手掌摩搓,手心里的温度将橄榄油渡入树筋,皮表泛起淡淡的包浆……“包浆要靠养的,回家后,你多用手掌摩搓,或用牛仔布等粗纤维的布来回拉,像电影里擦皮鞋一样,多拉几次,擦到发亮,包浆效果会更好。”辛劳一整天,阿庆却不收手工费,他说:“我们聊得来,能相识是缘分,当我是朋友的话,以后多来工作室泡茶……”交代完日后养护方法后,阿庆送我出门。毕竟是专业人士,这一番打理后,朽木脱胎换骨一般,变成了艺术品。艺术是生命的升华!

我时常在想,在沉重的时间里,人生不过是一具皮囊打包一颗心的羁旅,在一定意义上,人与树都是命运的孩子。命运的局限存在,不屈的挑战却不可或缺。从容也好,超越也罢,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,在时光的定义里好好活着,便是对命运的深情回眸和自觉表达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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