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至，小聚酒坊，围炉煮酒，天色靛蓝。

林海学弟启坛，竹炭添炉，紫泥小釜，俄而酒浪涌雪，满室蒸云。青瓷盏中老酒正温，澄若琥珀含光。轻啜一口，醇厚而温和，微苦即化，有淡淡的回甘。此酒乃十年前所酿，坛中泡有乌鸡，名为鸡酒。

冬至饮俗，肇自《豳风》。昔人以酒浆祭祖饯岁，谓“履长之贺”。今人虽简其仪，犹存暖窖开坛旧例。黄酒者，集谷之精，合四时之气。冬饮加姜片、桂圆隔水温之，可通经脉，养脏腑，尤宜小酌。

冬至大如年，永安人过冬至，必以五年陈老酒炖土鸡，以酒代水，酒肉交融。学弟说：此乃老郭月子鸡。老郭农场在黄坑山坳，白日里但见黑羽一闪，便从这坡跃到那崖，翅上带风，爪底沾云，山人谓之“会飞的鸡”。昨晚才缚来的那只，此刻已在陶铫中与老酒相拥。

笑谈间，弟妹上了一瓦罐老酒炖鸡。揭盖时并无白汽冲腾，只有一层金漾漾的油圈在汤面轻颤，底下沉着琥珀色的寂静。箸尖轻点，鸡腿渗着酒香；吸一口髓，竟有桂圆的余韵——原是炖时添了山民秘传的八味补药，暗合地气回升之数。

《礼记》言：“饮养阳气”，这老酒携火性下沉，鸡肉带风露上升，乃阴阳交泰。酒力携药力循三焦巡行，始觉足底涌泉穴如有温泉渗出——此非虚妄。

执盏倚窗，见瓮中月影与炉火交颤，有所悟：酿酒乃以水火相激，封藏岁月而化刚烈为醇厚，岂非似人经世途淬炼？初蒸之米烈如少年意气，陈贮方得中正平和。冬至阴极致阳生，恰似困厄极处必有转圜。酒在瓮中待其时，人在世上亦待其机。然酒不知将斟向何盏，人不知将逢于何境——此茫然中藏天地生生之意。

桂树挂月，相拥而归。途中口占：鼎沸当归熟，炉红待客沽。夜归人影碎，尽是补天图。（李祖仁）